美国“印钞经济”能否转嫁危机?| 陈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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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读
美国的印钞经济,在本国可以靠诡辩为所欲为,但是在国际上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反弹。
一.不再遮掩的美国“印钞经济”
美联储资产负债表(2007年7月至2021年5月)
克林顿与小布什时期,公债比低于40%,克林顿甚至制定预算案声称要2013年清偿公债。美联储基础货币增加远少于美债,因为市场自然就有足够的流动性去购买美债,是好的迹象。美债也等价于美元增发的另类方式。直到2008年之前,美联储基础货币都少于1万亿美元,之后才因各种危机不断翻倍爆涨。
转折点是金融危机,奥巴马政府为救急2009年就增发了2.7万亿美元国债,公债比达到68%,2012年突破70%,2016年75%。老国债到期还本也需要发债,新增的过多,市场吃不下,需要美联储增发基础货币来支持流动性。美联储基础货币翻了四倍到4万亿美元以上的规模。
特朗普政府在新冠疫情发生前,公债比升到80%,继续小幅恶化。但特朗普发债规模相比奥巴马不算大,美联储也在加息缩表。
美国2018年财政预算表
无论是奥巴马还是特朗普,表面上还是想将公债比降到70%以下去。如特朗普2017年3月发布的预算案中,计划2027年实现财政盈余,公债比降到60%。这肯定无法实现,但起码在姿态上尊重“70%铁线”,长远想救回来。
2020年3月美国疫情失控,特朗普政府与拜登政府发债力度让人瞠目结舌,引发了国际上前所未有的怀疑情绪。美国内部却吊诡地搞起了“货币理论革命”,不再尊重财政纪律,而是谈起了“形势一片大好”的发债新思维。
2020年3月28日与12月22日,美国政府分别通过了2.2万亿美元的紧急计划与9000亿美元的疫情纾困计划。2021年3月11日拜登上任后,又通过了1.9万亿美元经济刺激计划。短短一年美国就增发了5万亿美元的国债,“正常”增发的1万亿国债还没算。国债总额突破28万亿美元,公债22万亿美元(还有约6万亿美元是社保基金等政府机构买美债理财,是政府内部债务)超过GDP的100%。
两党议员为了这5万亿美元大吵,并非为了财政纪律,是想把自己选区的利益放到开支里。
国债上限、公债比,没有人提了,仿佛只是一道手续。更为荒唐的是,理论界刮起了“低息经济学”风潮,认为公债比是过时指标,应该关注公债利息,只要利息可控,就不需要管公债比GDP高多少。
如哈佛大学的劳伦斯·萨默斯(克林顿时期任财长)和简森·福尔曼2020年底发表论文《A Reconsideration of Fiscal Policy in the Era of Low Interest Rates》,指出美国公债比(图中蓝线)虽然20年来不断上升超过100%,但实际利息支出占GDP比例(红线)不断下降。利息支出的绝对数值爬升到2019年的3750亿美元,但其中给美联储(国债最大买家)的会给回政府,再考虑“通胀赖债”,实际利息支出居然可以变成0。
这种只看利息不管本金的“低息经济学”,直觉就很不对劲,但在美国却已酝酿了很久。前美联储主席、现财长耶伦1月19日在参院提名听证时就说,国债利息负担(占GDP比例)是“30年新低”;应该大力发债“act big”,支持拜登的1.9万亿美元计划;应该用利息负担来评估总体财政状况,美国财政远比想象的好;经济学家们思想转变已经十年了;利率低于经济增长率时,应该抓机会大发公债做事。
从近来的操作节奏看,如有需要,美国会随时以万亿美元为单位大幅增发国债,财政纪律的约束将不再存在。这种随手搞出几万亿美元花用的姿态,令人震惊。过去一年额外增发的5万亿美元,相当于世界第三经济大国日本的GDP。
美国人仿佛发现了“财富密码”,疫情封锁令经济萎缩,居民收入却大幅上升。2020年二季度,美国人的收入大幅增加了1.39万亿美元,政府发债直接给钱。还出现了疫苗帮助经济恢复后,居民不愿意出来工作的现象,坐着就有钱收,为何要工作?
美国的“印钞经济”已不再遮掩,赤裸裸放开手脚大干了。
二.“印钞经济”的实质是转嫁危机
无论美国人说得多冠冕堂煌,大发国债就是借钱消费。
不提本金只管利息,是极限假设还本可以靠发新债,别人收回本金还会来买,新债发得出去;国债利率低,是货币过多、流动性泛滥、稳健投资收益少的表现,还经常需要美联储直接下场注入流动性,这是危险信号,不能说成财政健康;财政状况就应该看赤字,每年常规赤字高达万亿,出事再多几万亿,不能反说成情况不错。
就好比一个人欠了300万的债,利率较低,每年还息只要4万,收入有30万付息没问题。但是这人日常要花掉40万,其实不够花,还得再借10万。然后得了病,突击又借了50万,还本的事就不提了。如果这人声称利息付担不重,财政状况好得很,谁敢信?
而美国政府和经济学界就敢这么说。和这人的区别是,美国政府假设自己一直能借到钱,还本靠发新债,等于永远不需要考虑!唯一的顾虑是,为了“模式”延续,需要做成低息环境,以免利息过多骇人听闻穿帮。
2008年至今,美联储基础货币翻了8倍,名义GDP只增长了50%。政府公债从5万亿美元增长到22万亿,超过GDP的100%。之前“常规”的政府赤字已经攀升到1万亿美元,引发不小质疑,没想到2020年发生疫情,赤字窜升到3.1万亿美元,几乎与3.42万亿的政府收入相当。而2021上半财年,赤字达到1.7万亿再创新高,不计1.9万亿的紧急计划。
美国无可质疑地进入了“印钞经济”。大行动是为了应对突发的金融危机、疫情危机,平时收入3万亿支出4万亿,也有常规的大额赤字,对应深层次的社会危机。十多年来的国际经济现象说明,美国通过货币对资产大幅贬值的方式,将自身危机不断转嫁出去。
中国引领全球实物商品生产力大发展,美国通过印钱大量进口,压低了本国物价,似乎通胀不高。但是在资产领域,美元的凶猛通胀无法掩盖,等量资金能买到的资产远少于以前。黄金、股票、房地产,各类资产都有暴涨的阶段,而且不会再回以前的价格了。如果人们相信美元的“价值”拿着保值,在几年的尺度上是输家,10年20年会是大输家,有价值的资产纷纷暴涨10倍以上。
2000年以来,由于中国的主力贡献,全球实物商品供应基本面有深刻变化,不再短缺。以美国为首的多国货币大幅增发,从前会引发实物商品囤积防备乱世,供应丰富后此类思维大为减少。不短缺了,囤积实物商品从原理上说不通,难以获利,时间长了还会坏掉、过时。这给“低息经济学”提供了弹药,似乎印钞不是坏事,没有恶性通胀。
但是国际上各方已经清楚,所谓“美国财政状况30年最好”根本没有人信,真相是肆无忌惮的疯狂印钞。对美元的长期信心已完全丧失,保险基金业所谓的“美金”价值说不下去了。以前出现危机,资本市场有将资产换成美元的“避险”需求,是美元价值的重要支持。这个逻辑近年来也不断削弱甚至不再存在,持有美元本身就成了最大的风险:难道就这样看着美国人随手搞出5万亿花用?别国需要多少精力才挣到这么多钱?外汇储备最多的中国,顶峰时期也只存到了4万亿美元,是多少人多少年的心血。
美国疯狂印钞的后果,会先后显示出来。先是在资产领域,然后连稳定多年的实物商品领域,都会出现实质变化。近来迹象明显,如巴菲特在5月初的股东大会指出,“看到了显著的通货膨胀”。这不是经济恢复良好,疫情还是严重影响全球经济;主要原因是美元过于泛滥,人们在商品流通领域都要失去信心了。
全球大宗商品价格纷纷突破新高,商品生产成本压力巨大,已经无法吸收,需要涨价平衡开支。铜价超过1万美元,铁矿石超200美元。石油有电动车替代的长期不利因素,没有新高,但也大幅反弹。
三.中国的关键作用与对策
多年以来,中国对美国经济的支持是巨大的、不可或缺的。中美贸易是双赢,成为主要经济体中发展最好的两国,20年来欧洲日本与美国的实力差距越来越大,中国也成为世界第二。
但是美国无法接受被超越,对中国发动了贸易战,转向了空前的敌对姿态。讽刺的是,美国人疫情中收到政府发的钱,立刻找中国商家买货。2021年前四月,中国对美出口以美元计增长60%,大创新高。
中国出口增长率高达30%,重回最红火的年代。除稳定生产的优势,还有美元泛滥全球争抢物资的因素。
种种迹象说明,全球对美债与美元的观感,来到了关键的转折时刻。美国之外,中国拥有最雄厚的实力,面对美国疯狂的印钞经济,并非无力抗拒。美国要转嫁危机,中国绝不是只能听之任之默默忍受。
2005年汇改后人民币对美元汇率走势
多年以来,中国都接受美元的价值。2009年之后,人民币对美元波动不大,升值幅度很小,基本是与美元松散捆绑。人民币不愿大幅升值,是不想影响可以接受的长期格局。这客观上帮助美元稳定了预期,美元和美债事实上有中国庞大生产力的支持。中美贸易、中国与其它国家贸易,都接受美元,后者的支持更大。
但是美国如此疯狂地印钞,要不要继续支持美元?市场关于人民币升贬的争论,近期罕见地形成了一致共识:人民币长期有巨大升值压力。如果人民币对美元大幅升值,并形成新的平衡,美元价值会遭到重大打击。这不仅是中美之间的事,别国与中国贸易也会受到巨大冲击,这些国家持有的美元购买力将大幅下降。
对美债,中国十年前就有警惕,与日本一样。中日持有的美债规模停在约万亿美元,虽然美债总额大幅增长。现在,到了警惕美元的时候。
货物生产,需要艰苦的建设与资源投入,价值是实在的。货币的价值,需要财政纪律。如果美国政府都不重视货币的价值基础,搞荒谬的理论随意增发,别国还怎么替它撑着?
国际社会对美元信心大幅下降,不会没有后果。美国的印钞经济,在本国可以靠诡辩为所欲为,但是在国际上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反弹。
国际社会需要对美国提出关注。如果想让中国继续支持美元的价值,要谈判,不能跟没事一样,反而对中国提出一堆要求。想转嫁危机,得问以中国为首的全球各商品生产国答不答应。
(注:本文写完之后,5月18日央行官员指出人民币会放弃汇率目标,对美元中长期升值)
背景简介:本文作者笔名陈经,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计算机科学学士,香港科技大学计算机科学硕士,科技与战略风云学会会员,《中国的官办经济》作者,微博@风云学会陈经。文章2021年5月20日发表于微信公众号 瞭望(美国“印钞经济”能否转嫁危机) ,风云之声获授权转载。 责任编辑:杨娜